兰州本土文学作品大赏杨光祖小团圆

对张爱玲,我的感情比较复杂。我认为在现代文学史上,她在许多方面与鲁迅很相似,尤其在绝望、虚无的层面,有着非常的同构。虽然张爱玲在文章中几乎不提鲁迅,但我能感觉到她是熟悉和喜欢鲁迅的。她对《红楼梦》的酷爱,其实与鲁迅的心灵是相通的。他们都是能够体味到“悲凉之雾,遍披华林”的。她对通俗文学的喜欢,较之鲁迅,当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可鲁迅先生从三味书屋开始,就非常喜欢民间文学。他的《中国小说史略》就是一个证明。只是张爱玲更痴迷而已,甚至影响了她小说的艺术高度。她对鸳鸯蝴蝶派小说的喜爱,就是鲁迅所无法做到的。

美国华人学者夏志清对张爱玲的评价比鲁迅高得多,虽然她后来也修正了自己的观点,评价略有降低。可他对鲁迅的恶评却愈老愈刻薄。在这里,我认为夏老就陷入了一个误区:他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。其实,作为一位长期在美国学习、工作的学者,他对左翼文学的偏见实在太深了。这严重影响了他对文学评价的客观性。

张爱玲年代的小说,主要是中短篇小说,其质量是很高的。不要说同时期和之后的中国女性作家难以企及,就是男作家能够赶上的也没有几个。她真是一个天才,一个鬼魅。这样的作家,读者不仅喜欢她的作品,更喜欢她的“人”。但是,随着抗日战争的结束,她的文学创作似乎风光不再。虽然后来她也写了许多作品,除了剧本、电影脚本之外,小说也有好多(包括英文创作),尤其是创作了几部长篇小说,比如《赤地之恋》《秧歌》《小团圆》等等,可艺术水平实在不好高估。我认为长篇小说《十八春》、中篇小说《小艾》可以说是一个转折点,从此,她的创作开始出现了紊乱,笔似乎不灵了,真的有点江郎才尽的感觉。

《赤地之恋》《秧歌》就题材而言,在当时是有轰动效应的,而且也不能说她写的不真实。可是小说读下来,我们不得不遗憾的得出结论:她的长处还在都市,在大家族,在没落家族女人的心理刻画。她转而写自己并不熟悉的农村,尤其土改中的农村,总是让人感觉味道怪怪的。小说中的人物也基本都是符号式的工具而已,根本没有活起来。尤其她关于共产党干部的描写,只有脸谱化而已。她其实根本不熟悉他们。她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:文人应该是园里的一棵树,天生在那里的,根深蒂固,越往上长,眼界越宽,看得更远,要往别处发展,也未尝不可,风吹了种子,播送到远方,另生出一棵树,可是那到底是很艰难的事。

海外一些学者对张爱玲的《赤地之恋》《秧歌》,评价甚高。我觉得政治偏见起了很大作用。张爱玲其实是一个自说自话的作家,她的性格是非常内向、自闭、高傲,甚至冷酷的。这与她小时候与青春时期的家庭伤害关系很大,这种创伤性记忆给她的创作带来了独有的色彩和情调。而那种没落大家族发霉的颓废的家庭气氛,对她产生了致命的心理暗示和结构。这都是现代,尤其当代那些农裔作家根本想象不到的。但她天性中对革命、政治的不感兴趣,对农村的隔膜,注定她写不好此类题材。虽然这两部小说在观察的细致、景色的描写上不乏出色之处,尤其《秧歌》。年在《亦报》连载的《十八春》,作为一部25万字的长篇小说也是不很成功的,结尾也未能免俗:她笔下的几位青年男女都投身到“革命的熔炉”去了。以至多年后,她自己都不满意,年到美国后,把下半部重新改写,以《半生缘》为题,迟至年才在台湾《皇冠》杂志和香港《星岛晚报》连载,次年在台湾出版了单行本。

难道张爱玲的时代只属于—年的上海沦陷区?

刘再复说,张爱玲是夭折的天才,我是同意的。而且我认为,张爱玲的格局不是很大,这当然是与世界大师相比,与鲁迅先生相比。学者所认可的那些当代受张爱玲影响的作家,其实是谈不到格局的。张爱玲沉溺于一己的心理创伤太深太深了。这很难怪,那样的家庭出身,那样的伤害,能够活下来,就是因为她善于自己救自己。这“救”除了文字,就是爱情。她爱胡兰成,就是因为他太懂女人,也太懂她了。可以说胡兰成是张爱玲一生真正的知己,可惜这个男人太花心,并不珍惜这份情。我们阅读《小团圆》,作者写到盛九莉与邵之雍的相爱过程,文笔多么的旖旎和缠绵,可以看到作为邵之雍原形的胡兰成是多么会调情!在这样的男人手下,一直倍受孤独、绝望、毒打折磨的张爱玲能不动心?我们知道胡兰成也是那么的才高情多,世上难得的男子。

从这时候起,直到二次世界大战结束,有大半年的工夫,她内心有一种混乱,上面一层白蜡封住了它,是表面上的平静安全感。

……一片空白中,有之雍在看报,下午的阳光照进来,她在画张速写,画他在看波资坦会议的报道。

“二次大战要完了。”他抬起头来安静的说。

“嗳哟,”她笑着低声呻吟了一下。“希望它永远打下去。”

之雍沉下脸来道:“死这么许多人,要它永远打下去?”

九莉依旧轻声笑道:“我不过因为要跟你在一起。”

张爱玲给胡兰成的相片题赠中说:

见了他,她变得很低很低,低到尘埃里,但她心里是欢喜的,从尘埃里开出花来。

想想,这是何等的情感!

我们看张爱玲在抗战结束后,千里寻夫,到温州乡下找胡兰成。看到他已与别的女人同居,她依然给他钱,给他关怀。这都是一般女子很难做到和理解的。小说里写到邵之雍谈到他的一个小情人小康,盛九莉的心很痛苦,可依然在听,“但是一面微笑听着,心里乱刀砍出来,砍得人影子都没有了。”后来,她听到邵之雍问比比:“一个人能同时爱两个人吗?”小说写道“窗外天色突然黑了下来,也都没听见比比有没有回答。”“比比去后,九莉微笑道:‘你刚才说一个人能不能同时爱两个人,我好象忽然天黑了下来。’”

结合张爱玲与胡兰成的传记,我们知道这里几乎就是对他们的情爱描写。在这里,我们看到了张爱玲的挣扎、忍让,以及她在情爱里受的大伤害。胡兰成说张爱玲很宽容,对他的另爱并不介意。其实,怎么能不介意呢?看这里的描写,我们能听到张爱玲心碎的声音。这也是他们最后绝交的主要原因!张爱玲不在乎他是不是汉奸,可她在乎他感情的真与假。胡兰成作为一个情种,很难从一而终,在他心目中,张爱玲只是一个妾而已,并没有成为他的唯一。这一点很多传记资料都可佐证,张爱玲也说过类似的话。而《小团圆》里也有:

之雍每次回来总带钱给她。有一次说起“你这里也可以……”声音一低,道:“有一笔钱,”“你这里”三个字听着非常刺耳。

她拿着钱总很僵,他马上注意到了。不知道怎么,她心里一凛,仿佛不是好事。

张爱玲是多么心高气傲之人,又是何等敏感、冰雪聪明。周冰心在她的《回眸绝美瞬间:张爱玲评传》里,对胡兰成的“多情”给张爱玲带来的伤害有深刻的描写和论述。读者不妨去看看。

《小团圆》当然不仅是爱情创伤记忆,还有母女的创伤情感记忆。可就是没有家国创伤记忆。

《小团圆》所叙述的时代,正是抗日期间。但我们看不到她对此的看法,或什么作为。或许在她看来,抗战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,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,还有她爱的人。甚至为了和自己爱的人,一个汉奸能够在一起,她都可以希望战争永远打下去。有学者说:爱情是女人的事业。这话在张爱玲身上,起码有一半对。可她结果也没有找见爱,找到的只是伤害。当然,爱情本身就是伤害。一个女人对爱情不能抱太高的期望,否则得到的只是失望。张爱玲对人生的绝望,看她的《金锁记》《倾城之恋》就很清楚。但人活着,总要有点希望,于是偶遇的胡兰成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。但这根稻草给她的伤害最深,以至终身难忘。晚年的《色戒》就在隐喻这段孽缘。晚年一直无法出手,最后还想销毁的这册《小团圆》,依然是这段不了情。我们发现,她后期的丈夫赖雅,在她心目中却几乎没有什么地位。那可能只是段婚姻而已。年代在美国,她给朋友说:“从他(胡兰成)离开以后,我就将心门关起,从此与爱无缘。”

有些学者批评张爱玲不爱国,是非正义不分,可在她的角度,她那样的大家族出身,从小受到那样的伤害,她真的很难想到国家、民族。《倾城之恋》《色戒》里,在描写无望爱情的同时,也暗写了那个大的动荡的时代。可到了晚年,写作《小团圆》之时,时代早就隐退了,只剩下她自己。“三杯两盏淡酒,怎敌它,晚来风急。”回忆当初,竟然写出了为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,还希望战争永远打下去这样的句子。让人不由想起傅雷当年的《论张爱玲的小说》,那里面是有一句话的:“我不责备作家的题材只限于男女问题。但除了男女以外,世界究竟还辽阔得很。”她当时不服,辩解道“我甚至只是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,我的作品里没有战争,也没有革命。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,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素朴,也更放恣的。”但其实力量是很弱的。年她重校《连环套》,如此说;“三十年不见,尽管自以为坏,也没想到这样恶劣,通篇胡扯,不禁骇笑。”看来也是部分认可了傅雷的批评。

《小团圆》的“格局”比《连环套》大,但也大不了多少。这也是《小团圆》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。阅读张爱玲的几部长篇小说,我发觉她其实不擅长写作这种文体。当年腰斩《万象》连载的《连环套》也是一个证据。傅雷撰文批评“《连环套》的主要弊病是内容的贫乏。”张爱玲离国之后,由于生活所迫,开始为他人写作,又由于远离国土,地气接不上,格局越来越少,又是自己本不擅长的长篇小说,失败自是难免的。——但她的短篇小说《色戒》是一篇很出色的作品。宋淇当时读完《小团圆》,认为“我有一个感觉,就是:第一、二章太乱”,“荒木那一段可以删除,根本没有作用。”而且,也担忧自传色彩太浓,发表恐对张爱玲不利。可以看出,张爱玲在驾驭长篇小说结构方面,包括立意、构思,都是很不足的。这里有每个作家自己的天赋限制,是没有任何办法的。

张爱玲说:“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。”但是她忘记了一点:距离产生美;鲁迅先生也说过,愤怒会杀伤诗美。深知的材料,可如果没有得到良好的发酵,没有一定的时空消化,也一样创作不出优秀的作品。张爱玲给宋淇信中说:“我是太钻在这小说里了”,这其实是小说创作大忌。面对与胡兰成的过去,她到老都未能忘“情”。

不过,我还是认为《小团圆》的出版,是一件好事,对我们更深的认识张爱玲,了解她的内心深处的隐微之处,不无帮助。对于张爱玲这样的作家来说,片纸可珍,不要说一部长篇小说了。我对有些学者批评宋以朗出版此书,颇不以为然。虽然我同他们一样,认为《小团圆》是一部失败之作。当然,《小团圆》里也不乏神来之笔,如描写盛九莉与邵之雍开始的交往,那种调情,写的真是很妙。写他们后来的疏远到分手,也是缓缓地推进中有一种残酷。还有堕胎一节,也很残酷、恐惧,都是好文笔。毕竟是张爱玲的作品,毕竟描写心理是她的擅长。至于大家比较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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