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间落在路上的时候,它是一往无前又不知归处的。
晚上在回学校的路上,车窗外是飞快后退的路灯。我和球说,我迷恋那些在路上的对话。
就像我们会说上一路的话,但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。
彼时眼睛里迅速后退的路灯和上一周南京的路灯叠合。那个时候也在车上,我没有缘由地举起手机录下了一段十几秒的视频——倒退的路灯和凌晨一点南京空荡荡的公路。
没想到离开南京之前还能吃上一顿本帮菜再走,还是在看完逃跑计划之后吃上的。
晚上十一点,他把车停在土菜馆门口。饭馆门面小小的,老旧又干净,进门几桌都坐满了人。卷着发戴着眼镜围着小围裙的阿姨招呼我们写菜单。
他指着白切肚跟我们说这道菜必点。阿姨在旁边轻轻说,这道菜今晚没了,不好意思啊。
最后我们点了锅巴,肥肠,田鸡,小仔鸡,还有一份酒酿元宵。他带我们走上二楼,破旧的楼梯堆叠着一箱一箱空酒瓶。那个时候就想起和翁在广州吃鸡煲的那一次,粗粝不干净的地板摆着一盆一盆呲呲响的火炭。
菜上得很慢,吃完一道上一道的速度。音乐节在前排站了九个小时的人,觉得每道菜都十分可口。
锅巴原来是筷子一按就塌了的饭片啊。广东人的锅巴是煲仔饭粘着锅底的米粒。他看着我们的反应笑着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,在北京学画画的时候,有个学妹让他陪她一起去买羽绒服。他还心想奇怪了,怎么买羽绒服还要人陪,旁边不就有个商场,直接去里边买一件不就得了。她才说她没穿过羽绒服,不知道羽绒服是什么样子的。
他大学学的是雕塑。我问现在呢,在干什么。
“在一家互联网公司。”行吧,听上去是如此地毫不相干。
一个小时前我们和他在检票口碰面,也没想过一个小时后我们坐在一起吃南京的宵夜。
鹿先森在唱春风十里的时候,我们正拖着步伐朝他停车的地方走去。他们走在前边,在树下停了下来,朝我们指了指山下的地方,说是春风十里。几个人谁也没开口说我们听完再走,但就这样不约而同地站在几树粉色的花下,把从远远传来的春风十里听完,才继续走路。
上车,旁边坐着的哥们很快就睡去了,打着呼噜。他问听五条人的吗?
我说听的。
思绪飘到了去年很喜欢仁科的那段时间,秋天和冬天完全泡在了五条人的歌里。从没那么认真地把一个乐队的视频访谈翻看个遍。
他切歌了。放着五条人的广东姑娘的车厢,像拉满的弓把箭迅速地送进前方的黑暗。
“仁科说话很有趣。”
我说我印象很深的一段对话是,许知远他们在录十三邀,五条人当时在东莞表演,他们演一半让许知远上台。仁科在台上和他说南美的一个公园,里边所有的树长得非常不知道怎么说,只能说奇怪。但是许知远听不懂,直喊要和阿茂说话。
“许知远太磨叽了。”
“仁科,阿茂他们看起来就很像那种没什么文化的底层人物,但是一开口电影文学艺术,哇,真的是...”
“对对,这种反差让我觉得好迷人。”我差疯狂点头了。
妹妹在旁边沉默着,剩我们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。
比如这边沿路的树都很好看。
比如今天的麻园诗人现场又燥又好听。
比如江南的路名,什么莫愁什么雨花台,嘴里一嚼就很诗情画意。
窗外的夜色快速过片,对话在车厢里流淌。车灯路灯好容易让我困,一困视线就变得模糊,脑子也开始浆糊起来。突然想起有人说,“如果可以,我只爱陌生人。”
说着说着便这样说到了南京的宵夜。他说他也想吃东西,于是便带我们一起去下馆子了。
先把旁边睡着的哥们送到了地铁口。他说他还要去店里看看。他店里只有一款酒。
我问你开酒吧的吗?他说对欸,在大学城那边,离这还挺有距离的。要不是你们明天就走,还能去玩一下。
颇为遗憾,这一次来南京,还是没有喝上一杯南京的酒。
凌晨吃完夜宵他把我们送回去,车开不进小区里边只能在道路的关卡停下来。我们在车里说拜拜。然后下车,关上车门。我们的聊天也结束了。
我热衷这样的聊天。
球说,你不觉得分手也是这样子吗,下车就戏歇蓬拆。
我说对吼。
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把我们之间的爱合上。
驻足,目送,停留,它都会远去。
孑然一身地下车,其实东西南北任我行。
会像碰见他一样碰见其他人,会像爱他一样爱很多的人。
永远在路上,不断地去爱和摧毁。
还没回学校有天,他一个电话给我说好久没见面。
我跑去见他。我们去邻市吃饭。他开车,我坐副驾。
我们开在笔直的公路上,放着他的歌单,聊起结婚的话题就像我们小时候在商量今天玩什么。
我说我好好奇你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。
他说你呢,你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。
我说我不知道。他说他也不知道。
去的路上车挺多的,走走停停。
又一次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,他说,“以后想买辆瓦罐车。”
“不如搞辆房车四海为家吧。”
“我不行。但你就是这种人,会很喜欢也很适合一直在路上,你要流浪的感觉。你很自由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,我回过头去看他。“为什么我觉得我在你面前就是一张透明的纸?”
他笑,“这么多年了,你一个小动作我就知道你要干嘛。”
相比之下,我就没办法一语道破他。
——“我们怎么能认识这么多年,从零四年诶。”
“你是我第二认识的好朋友。”
“第一是冰冰,我的幼儿园同学。”
——“你的幼儿园同学,不也是我的同学?”
——“……也对。”
回去的路上,在讲爱。
我说爱是不合适也要在一起,不爱就是我们不合适。
他说,不对,爱是磨合,不爱才是不合适。
导航说我们走错方向了这时,那只好继续往前开啊,走在一条看上去像没有出口的路。
漫天黄土,一棵木棉树立在路边,枝桠开着花。
我们把车开进路沟里,又把它重新开到路中间。看见有一棵树,唯独它的春天迟到了吧,一片树叶也没有,枝头赤裸地在阳光下。
路上没有行人,也很少车经过。我们穿过落在地上层叠的树荫,经过阶梯状的山,无数在荒废的瓦罐,没有营业的加油站,又开在土路上。恍惚在进行一场自驾游。
他突然开口说,“其实我特别喜欢自驾游,以后喊几个朋友一起去草原自驾。”
“喊我吧,喊我吧,我们去沙漠。”
“那叫上我的友,再叫上你的友。”
“对对,凑一车人。”
那天在路上当我不知道向他抡起第几个拳头的时候,突然觉得我们的关系从拧巴的青春期完全地走出来,完全地坦然。真好,感谢这场对话,我为这种和他之间的坦然感到开心。
我们在路上分享彼此的时间,换算成对话。当我们在车上的时候,也像极当我们在散步时。我们是谁。我们会去往哪里。我们终去往哪里。
时间在流动着,身旁的人在流动着,对话无时无刻也在流动着,但我要我始终是我,永远在路上追逐飘渺虚无,并保持虔诚的使徒之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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